热爱生命

暴当村北面的山上,有一眼已经关闭的绿松石矿井。

绿松石是稀有的宝玉石。三个人偷偷钻进去开采,不幸塌方了,他们都被困在了里面,大约几百米深处,生死不知。

当地驻军立即奔赴现场营救。

他们爬进矿洞中,清运塌方挡住的矿渣。

洞顶的石块和泥渣还不时掉下来。为了防止再塌方,他们运来粗大结实的木料,搭架支撑……

矿井内坑道复杂,坍塌得一塌糊涂,他们一直寻不到那三条生命的迹象。

雷锋家乡来的战士许友,一直奋战在最前面。

第十天晚上,营救人员都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是,他们不能撤,上头的命令是:活见人死见尸。

他们只有继续敲打坑道,不停地大声呼喊:“有人吗?——”

终于,坑道一侧隐隐传出沉闷的敲击声。

筋疲力尽的许友一阵狂喜,陡然来了精神,朝后面的人喊道:“有人!”

大家用铁钎子一齐朝那个声音猛戳,里面的敲击声越来越明显。

大约三个小时后,终于露出了一个窟窿,里面漆黑无比。

“几个人?”许友探头大声喊道。

里面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一个……”

许友把身上的救生包递到同伴手上,说:“我进去把他抱出来。”

那个窟窿只能通过一个人。

他刚刚钻进去,土石泥渣就在身后“轰隆轰隆”地塌落下来,就像天塌地陷一样,一转眼,坑道就被严严实实地堵死了。

许友不知道那几个同伴是否被活埋,反正他被隔绝了。这是几百米深的地下。

他坐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这个空间好像很狭窄,有一股浓烈的焦糊味,他感到了缺氧导致的闷。

“完了……”

那个虚弱的声音说。听得出,他在躺着。

许友惊怔了一下。

他是被困者,而许友的身份是营救人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许友对这个人有些恐惧。

“那两个人呢?”许友问。

“我不知道他们……你带吃的了吗?”

“没有。”许友说这句话时,心中无比绝望。

他的救生包里装着牛奶,葡萄糖,还有手电筒,却不在他手里……

那个人一下就没有声息了。

过了很久,他还是死寂无声,许友怀疑他已经完蛋了,就试探着说:“你知道……你被困多少天了吗?”

“不知道……”

“已经十天了。”突然,许友警觉起来:“——你当初下来时,是不是带了吃的东西?”

那个人弱弱地说:“没有,我只带了烟和火柴……噢,还有一把小刀。”

许友马上就敏感地想到:他说带了烟和火柴有可能,但是他说有一把小刀就可能是假的。那是一种自卫。

“你还有火柴吗?”许友问。他想看看这个人的长相。

“已经用完了……”

停了停,许友说:“也许,外面的人很快就会挖过来……”

对方吭都没吭一声,他似乎对这种毫无可能性的安慰很反感。

“你不吃不喝,竟然活到现在,这真是个奇迹……”许友没话找话。

“我并不是一直在等死。我有我的办法。”那个人突然阴森森地说。

许友的头皮猛地炸了一下。

他怀疑另外两个人就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他们在第七天或者更早就死掉了,他们的肌肉供养眼前这个人活着!

“什么办法?”他紧张地问。

“这是一个脑筋急转弯。你想一想。”

“……我想不出来。”

“那我告诉你。”那个人的口气突然暗淡下来:“我一直在吃我自己……”

许友差点疯了!

他感到,在这没有出路的绝境中,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在这充满了死亡气味的地下,面前这个在生死边缘挣扎十天十夜的人,人格已裂变,容貌已裂变……

而且,他忽然想通了,为什么那些抢夺钱财、残杀同类的案件层出不穷——人都可以自己吃自己,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我用小刀割大腿上的肉,再用烟头烧焦伤口——我已经吃了三块了。”

许友的肠胃翻江倒海,全身不停地哆嗦。

他换了一个思路。

有些弱小的动物,被强大的动物咬住了尾巴或者大腿,为了保全生命,会把那部分身体舍弃。

假如,被困的人注定第十天可以获救,而他只能活到第七天,另外三天怎么办?

放弃生命?

以缺保全?”

……可是,这个人接下来怎么办?

他继续在黑暗中吃他的肉?

他不怕许友争抢?

他会一直吃下去,直到两条腿只剩下白惨惨的骨头?

吃完了两条腿吃什么?

(许友怀疑他的腿已经露出骨头了。)

现在,突然进来了另一个被困者,这个人有血有肉……

许友忽然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危险。

而黑暗中的对方似乎也感到了危险。

他们都不说话了,气味古怪的空气渐渐凝固……

此时此刻,两个人对血肉味都比蚊子还敏感。他们静默着,那似乎是一种进攻前的静默。

许友一直没看见对方的长相,对方也一直没看见他的长相……

这个人手里有小刀。

许友有体力……

许友身下有一块坚硬的石头,一直硌着他,他实在忍不住,轻轻动了动。

他马上感到,对方也警觉地动了动。

在这个特殊的时间和地点,一个大一点的动作,就可能引发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这里是个不正常的世界,气氛不正常,心态不正常,举动不正常……

时间还早着呢。

终于有一天,两个人会熬不住,变得狂乱,失控,歇斯底里,互相啃咬……

为了消除对方的警觉,友好一下气氛,许友想跟他聊聊天。他对着黑暗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在黑暗中答:“孟建立。”

“我叫许友,湖南人,在这里当兵。你是暴当村的人?”

“不,我在县里。”

“你在什么单位?”

“原来在亚麻原料厂,半年前下岗了。”

“我们部队就在你们厂旁边啊。”

“炮兵团?”

“是。我们经常去你们厂搞联谊活动,说不准我们还见过面呢。”

“有可能。我记得有个兵弹吉他唱歌,特别棒。”

“那就是我呵。”许友有些激动了。

“他瘦瘦的。”

“我就是瘦瘦的,没错儿!”

“唉,没想到,我们在这儿遇到了……”

“你放心,我们一定能出去!”

“不,没有希望了……”

天纳西·威廉斯说:两地之间最长的间隔是时间。

黑暗的时间,更加漫长。它可以扭曲一切。

整个绿松石矿井多处塌方,几乎都堵死了。

地面上的营救人员红了眼一样朝里挖,用十三天的时间才清通了几百米的坑道,找到了许友。

许友还活着!

……而那个孟建立已经死了,他身上的肉所剩无几,多处的骨头都**着。

许友一见到阳光,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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