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货


闹钟在凌晨4点45分响起,方舒一个激灵醒了。5点半的火车,从方舒家里到火车站走路就十来分钟,所以方舒不慌不忙地梳洗。昨天与曹馨约好,今天陪她一起去进货。

当曹馨打电话来说火车票已经买好了时,才五点钟,曹馨家离火车站还很远,这么早就到了。做生意的人就是比上班的人要操心得多。

方舒急急往火车站走,快要到火车站时,远远地,就好似看见一个人在向自己招手,方舒快奔两步迎上去。

方舒和曹馨是同学,也是要好的朋友。当初在学校“四人帮”中,其中就有方舒和曹馨,还有另外两个由于不在一个地方,毕业后,就很少见面了。所幸曹馨和方舒家乡在一起,见面的机会相对来说多些,但因为各自都为生活奔波,见面也是很少了。

曹馨与妹妹在家乡的某个镇上开了一家衣服百货商店,自下岗后已经做了十几年了。方舒在远离家乡的一个工地上班。方舒的女儿在家乡上学,每到寒暑假回家乡接女儿度假,顺便也和曹馨聚聚。方舒这次就是回来接女儿,等女儿放暑假后,一块去工地。女儿还有几天才放假,这几天没事。于是陪曹馨去进货,顺便看有没有便宜的衣服也淘两件。

虽然将近半年没见,但是朋友之间的亲切感并没有因时间而疏远,也不会因时间的流逝情谊会变淡。曹馨穿着一套花花公子的运动套装,脚穿一双枣红色达芬尼平底凉鞋,扎着一个马尾,背着一个黑色的金利来单肩背包。昨天方舒就被曹馨告之要穿平底鞋,要不然进货时要走很多路,穿高跟鞋会脚疼的。

也许是因为早起没睡好的原因,曹馨的眼睛看起来有点浮肿,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脸色发黄,神情看起来沧桑了许多。也是,都快奔四的人了,还想象十七八岁样青春那是不可能的。再说因为做生意操心,为生活劳累奔波,也让曹馨从一个青涩、事事不操心的小姑娘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精明的生意人。在她们这个年龄,上有老要照顾,下有小正在读书,压力挺大的。家里的男人也都只是拿死工资的人,自己也要努力挣钱才行。虽然不求大富大贵,起码也要保证一家人的生活安安稳稳。

火车准时五点二十五分进了车站,早上赶车的人并不多。方舒和曹馨顺着人流很快就上了车。这是一趟过路车,票价最便宜,从广州驶过来,绿皮的,看起来很陈旧,设施也极其简陋。车厢里还有很多空座位,但是都被睡觉的人占据了。车厢过道上横七竖八地伸满了穿鞋的或没穿鞋的脚。空气中弥漫着脚臭味、汗味、烟味,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方舒和曹馨看见一个三人座的座位上只坐了一个中年男人,方舒和曹馨就挤在那个中年男人的座位上坐下来了。那个人也许是被上车的人流惊醒了,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睁着一双睡眼朦胧的眼睛看着她俩。

反正一个小时的路程,不远,凑合着坐坐就行了。坐定后,曹馨拿出两盒酸奶,一人一盒,吃了些饼干。太早出门,早点还没得卖。曹馨说等到了批发市场,没时间吃早饭,在车上先填饱肚子。



夏天早晨的六点半,就隐约看见火辣的太阳的苗头。批发市场在朝阳中陆陆续续开门营业了。曹馨和方舒先从鞋子看起,虽然正是穿凉鞋的季节,但是进货卖货不同,春末夏至时,就是进凉鞋的最佳时节。真正等夏季来临时,想买鞋子的已经买过了。生意人最需要懂得时节,什么时间进什么货,什么货适合哪些人群,这都是一门学问。

曹馨这次只是补充一些卖断码的凉鞋和凉拖鞋,顺便根据顾客的需要再挑一些货回去。方舒紧跟着曹馨的步伐,深怕在这左一间,右一间,间间都相似的门面中将自己跟丢了。市场上摆满五彩缤纷的凉鞋,拖鞋,球鞋,布鞋等等,鞋子种类繁多,款式各种各样,让方舒的眼睛都花了。要是不经常来这里进货的人大概都和方舒一样,迷糊了。

为了让空间最大化利用,每家都想尽办法能容纳最多的货。家家都在门面里再搭建一层阁楼,上面堆满了货物。下面摆的只是样品。如果顾客挑中了款式,老板就直接爬梯子,从阁楼上取下货来。空间在这样的利用下,整个市场显得挤挤囊囊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方舒想要一双凉拖鞋,市场上花花绿绿的凉拖鞋很多,不过方舒看了很多家都没看中。不是颜色不好,就是嫌样式太老气,挑了很久终于看上一双蓝色镶有一朵淡蓝色蝴蝶结的高跟拖鞋,价格30元。

曹馨拉着她走开了,说:“这双鞋子质量不行,换一家质量好的地方去买。”于是奔到另外一家,也有一双差不多样式的蓝色拖鞋。这双鞋子却是48元。方舒也不懂怎样分辨质量好坏,鞋子看起来都差不多。曹馨是这方面的老手,已经跟这些货品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了。方舒听从曹馨的建议买了那双价钱高的鞋子,当然店家看在曹馨的面子上给的批发价。

市场上也有很多顾客和方舒一样来买零售,而不是来批发的。那些店家眼睛比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还要亮,他们知道哪些人是来批发的,哪些人是买零售的。对于批发货物的顾客,即使买一件衣服他们也按批发价格给货,而对于零买的顾客价格自然就喊得贼高。经过讨价还价,还是要高出批发价很多,但是比在外面门店里零售的衣服还是要便宜多了。

曹馨在一家店挑好了几组鞋子,付钱的时候,曹馨对老板说:“开张生意,得便宜点。”

老板边打包鞋子,边说:“这都是处理价了,你又是老顾客,不会赚你钱的。实在便宜不起,我都是按最低的批发价给你的,要是再便宜,我就亏本了。”

曹馨说:“不行,你起码也要意思下,便宜两元钱。”

曹馨边说边解开裤子前面的拉链,吓了方舒一身冷汗,这是干嘛?方舒看到曹馨解开拉链后,露出一个腰包,拉开腰包的拉链,里面是厚厚的一叠百元钞票,进货的钱全部放在里面,只是将零钞放在背包里。这种钱袋比较方便安全,围在腰上,拉链一拉,小偷一点办法也没有。虽然这样取钱有点不雅观,但是在这样的场合没人有诧异的神色,大家都一样。所以方舒一会儿也释然了。曹馨从裤腰带里一连二遍数好钱,取出来钱又数了一遍,递过去,少付了两元钱。拉上裤子拉链链,拿起老板捆好的鞋子就走了。

老板数过钱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少赚点而已。早上的生意图个开门大吉,生意人比较讲究这个。如果早上的生意不顺利,那一天的生意都磕磕碰碰。

市场上很多老板都和曹馨打招呼,希望带一点自己的货卖。曹馨做生意已经十几年了,所以和这里的老板都很熟。曹馨一边看一边急匆匆地走,到自己看中的摊位上停留,然后仔细看,仔细摸,看质量,看样式,选中了就谈价钱,让老板打包,然后提货走人。

虽然曹馨什么东西都不让方舒提,自己提着两个大袋子,在市场上依然快步如风,但方舒还是跟不上曹馨匆匆的步伐。方舒是个办事干净利落的人,平时走起路来也是风风火火的,可是此时与曹馨比起来就逊色了。

曹馨原来在学校的时候是一个温柔平和、连说话都脸红的人,走起路来也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在长时间的生意场上,将一个温柔缓慢性子的曹馨锻炼成了一个风风火火的精干生意人了。生活真是会折磨人!



不知不觉两人在市场里转了两个多小时了,鞋子也进得差不多了。曹馨将进的货全部归拢到一家,让老板打包。事先曹馨已经和老板谈好了,在他那里进了不少货,这次负责免费给她托运回去。

鞋子的事情搞定后,两个人已经累得满头大汗,顾不得歇一歇,然后转场衣服批发市场。今天进完货得赶回去,要是晚了就没车了。

衣服批发市场比鞋子批发市场要大得多,共有三层。一楼批发童装,床上用品;二楼和三楼批发成年人衣服。不过成年人衣服几乎都很老气,这个市场的衣服一般适合小镇和农村里的人群穿。曹馨经营的店就在小镇上。

曹馨平时穿衣服很讲究质量,一般都是买品牌的衣服,鞋子,但是挑选的样式都不是很时尚很潮流。虽然她是做服装生意的,对于质量很注重,但是也许是经常以顾客的角度去挑选衣服的样式,久而久之将自己的眼光和穿衣风格也同化了。

虽然正是夏季,但是长袖衣服已经出来了,数碎花长袖的女士衣服居多。曹馨选的衣服大多是长袖碎花的女士衬衣。农村清晨起来干活,田间地头很凉,女人一般怕冷些,都要穿长袖。

店里的老板都和曹馨打招呼,曹馨是大客户,每周都要进货,有时生意好的时候一周进两三次,所以那些老板看见曹馨,都希望能和她做成生意。

性格直爽、憨厚的老板,看见曹馨,微笑着与她打招呼:“你来了,要带点什么货?”曹馨在门面外瞟一眼没看到自己想要的,就摇了摇头,直接走开了。

那些泼辣、精明的老板在曹馨经过时,拉着曹馨,说:“进来看看,进来看看,有新货到。”确实做生意还是需要泼辣点,才比别人更多些机会。曹馨被拉着进了店,一看还真有自己想要的货,生意就做成了。

批发市场一般大砍价是没有的,一件衣服让个一两元就不错了。基本上店家说多少就是多少,这也是规矩。不过最后算完帐的时候,曹馨都会抹去两元,说:“天热,给买瓶水喝。”一般这样都会达成。虽然在很多眼里,这两元钱不算什么。但是积少成多,买十家货就省了二十元,几乎又是一件衣服的成本了。商人追求的就是将成本降到最低,实现利润最大化。

市场上有许多行色匆匆进货的人,他们中有年轻力壮的,也有很多年老体衰的老年人。这些老年人玩命起来一点不比青年人逊色。他们扛着重达百十来斤的大包货物,弯腰弓背,身子被沉重的货物压得几乎垂到了地下,在人群中艰难地行走。他们宁愿自己辛苦点,也不愿出钱请人扛货。市场上有专门为人扛货物的,他们每天在市场各个摊位上来回奔波,几十上百斤的货物压在背上,依然见缝插针地在各个摊位间轻松奔走,这是经过长期锻炼的结果。

市场来来回回穿梭着用手推车卖冷饮和小吃的摊贩,卖的有卤花生,矿泉水,饮料,煮熟的包谷等等。市场上,讨价还价声,叫卖声,吐痰声,吵架声,声声入耳;厕所的臭味,烟臭味,汗臭味,体臭味,息息入肺。整个市场嘈杂不堪,就像一锅大杂烩。

这个市场因为服装批发,也衍生了许多其它的行当。比如拉人拉货的人力三轮车,专门扛货的人力,还有很多物流公司的货车都聚集到市场门口等待着将一批批货物运到它们要到达的目的地。整个市场就像河流里的漩涡,将不同的人卷到同一个地方。汇聚后,又像涟漪样荡漾开来。

曹馨将货物集中到一个摊位,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硕大的尼龙袋,然后开始打包。她将衣服叠好一层一层往里装,能塞尽量塞,每个空隙都塞满,到最后实在压不下了,才让店家将袋口缝上。在袋上写下地址和姓名,然后交给店主。如果装不下,得又要打一包。物流都是按包数算钱,一大包上十元,一小包五六元。这包衣服的托运费曹馨和这家店老板磨了好半天嘴皮子,店老板才终于答应为她付托运费。

进完所有的货已经是下午四点了,肚子里自早上吃了那么点东西,在中途边进货边啃了一个玉米后,再没吃其它的东西,此时才觉得饥肠辘辘了。回去的火车已经没有了,两人提着没托运完的大包小包货物到附近的汽车站坐车,顺便吃饭。一人一份盒饭,一瓶矿泉水。每份盒饭七元钱,分量很足。两人此时吃啥东西都香,一会儿就消灭光了。

汽车四点半从车站驶出,车窗外的阳光依然火热,刺得人睁不开眼。街道上车流如织,路上的行人都匆匆地赶着各自的路。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一会儿,曹馨就闭着眼睛进入了梦乡。

方舒看着曹馨熟睡而憔悴的面孔,心头涌起说不清的滋味。自己上班时嫌挣得钱少,可是今天跟着曹馨转了一天,才知道做生意的辛苦。不仅进货时东奔西跑,辛苦劳累,进货回去后,还要整理,操心货好不好卖。哪像自己上班整天坐在办公室,没有风吹雨淋。也不用担心货卖不卖得出去,每个月到时间按时拿工资。虽然做生意比上班要挣得多,但是做生意的辛苦也是上班所不能比的。

方舒觉得每一种生活方式都不容易,她们都是这样平凡的人,就这样简单而努力地活着。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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