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鸿锐一点点将自己的幼平宝刀从刀鞘中拔出,正想轻轻下床出去察看,就听见旁边房门“哐”的一声被大力推开。下一刻,墨玉青清脆的声音已经响在了院子里,“什么人装神弄鬼的,给我出来!”

鸿锐心里一惊,来不及穿鞋,几乎是本能的,也大力推开房门,一纵身跳到了院子当中,与墨玉青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院子里,月华如水,万籁俱寂,静悄悄的,不仅没有半个人影,连琴音也没有了。

两个人站了一会儿,琴声隐去后没有再出现。

鸿锐看看墨玉青。墨玉青提着剑,拧眉立目,抿紧了嘴唇,大眼睛炯炯有神,正在凝神听着什么。

就看见墨玉青猛然转过头来,闪电一样的目光射在鸿锐脸上。“不好,出事了!”

墨玉青话一出口翻身就冲向外院随从们的卧房。身上薄薄的单衣在夜风中微微鼓**,鬓边长发随风飞扬。

鸿锐跟在墨玉青身后,一边跑一边暗骂自己大意。这么半天都没有人出来察看动静,随从们定是凶多吉少了。

墨玉青一脚踹开房门之后,迅速向旁边闪身,同时一把把鸿锐拉到自己身后挡好。并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口鼻。

鸿锐二话不说,也照样掩住自己的口鼻。

屋里没有动静,就看见有诡异的紫色烟雾翻滚着从随从们的房间里弥漫出来,被院子里的夜风吹散。

是江湖迷药。岳冀国的招魂散。

墨玉青眯上眼,小心地察看着烟尘滚动的方向。拉鸿锐躲到墙角背风处。

待烟尘彻底散去,二人才小心地走进房间,察看伤情。看了一圈回来,舒口气,众人并没有受到外伤,重要的物品也没有丢失,显然对方还没有得手。是专门用来对付练武之人的,把人迷倒后就可以为所欲为。

二人稳住心神,墨玉青挨个摸了摸随从们的脉,告诉鸿锐,“这些人暂时死不了,只是在昏睡。”

鸿锐这才略微放了点心。

墨玉青点亮了油灯,在桌上茶壶里倒了大半碗凉水,兑了点驱毒醒脑的药粉进去,然后朝每人脸上喷了一口。

放下碗告诉鸿锐,来的一共三个人,弹琴的那位在南面,是友非敌。另外两个在西北方。估计应该就是来下药的人了。自己当时弄不清他们是不是一起的,所以没有出手。南面那人先走的,西北方那俩人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自己怕被人调虎离山,所以也就没有去追,让他们跑了。

鸿锐听着墨玉青的话,心里有些黯然,自己口口声声要保护青儿,结果还是自己拖累了他。

身后众人被冷水药香刺激,渐渐转醒,一个个起来都说头痛恶心,浑身难受。

墨玉青和鸿锐去提了清凉的井水给众人喝下,不一会儿,众人呕的呕吐的吐,闹过一阵之后,总算缓解了毒性,感觉渐渐恢复了正常。

墨玉青和鸿锐忙碌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有外出公干的随从陆续回来。众人把夜里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家都觉得危险在即越发警醒,互相鼓励着打起精神,提高了警惕。

看看天已经亮了,墨玉青和鸿锐无心补眠,回房去收拾了东西,就带上人去县衙找地方官。

本就一脸畏惧的县官听说昨夜馆驿被袭,两位办皇差的贵公子差点出了事,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两腿一软,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嚎。

鸿锐看狗一样看着他,端起庆王世子的架子,冷笑着发了话,责令县衙限期捉拿嫌犯, 心里想着等收拾了前面那些个大鱼,再回来收拾你个杂碎。

县官筛糠一样抖个不停,答不上话来,只知道捣蒜一样地磕头。……

众人出来,在街头随意吃了些早点,带上干粮,继续赶路。

东北部安吉郡属于山区,暮春时节仍然寒意未退,天气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的样子,虽是辰时了,天色仍显昏暗。

一路走着,渐渐下起小雨来。

走到下一个住宿地宝来镇的时候,早已经过了掌灯时分。街道寂寂,绝少行人。

湿滑的街道上,一家不大的酒馆却十分的热闹。湿冷的雨天,正是饮酒闲谈的好时候。酒馆内摆着十几张方桌。最靠里的一张桌子,围了五个人。正眉飞色舞的高声谈论着些奇闻异事。周围的几张桌子也三三两两的坐了人,很感兴趣的竖着耳朵听。

鸿锐让随从们先去投宿,自己和墨玉青带了两个侍卫走了进去。几个人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下,点了些饭菜,并不打扰这里的客人。

天气不好,打尖歇脚的人反而更多。不一会儿,又来了几拨赶路的客人,酒馆里面热闹起来,吆喝着上酒上菜,显得人气极旺。

“听说了么,前天夜里,渠州城里出大事了!”有人故意大声喧哗卖弄,引来半屋子探寻的目光。

“总兵刘大人睡在自家被窝里,就叫人给“咔嚓”了,连同全家大小二十几口人,一个都没跑了。跟切菜似的。”

几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鸿锐不由皱起眉头。渠州总兵是自己这边的亲信,这次整顿地方最重要的帮手之一,将来想委以重任的人,竟然就在这个时候被人灭了门,想来绝对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抢劫仇杀。

几个人食不知味用完饭,匆匆走去住宿的客栈。

进了上房,有随从过来禀报,消息不仅属实,而且从刑部得到的消息更为确切。总兵刘大人全家被灭的种种迹象表明,杀人的手法跟昨天夜里鸿锐等人遇到的是一样的。先用迷药迷倒,再一个个杀死。神不知鬼不觉,一点不留痕迹。

鸿锐和墨玉青对望了一眼,都不再说话。自己这一行还未走到地头,这些人就已经闻风而动,而且,杀鸡骇猴,下手狠毒寸草不留。

众人都知事态紧急,全等着鸿锐拿主意。

“现在敌暗我明,大家要格外小心,尽量不要单独行动。夜里各房都要轮流守夜,再不能出现昨晚的状况。明日我们快些赶路,早点赶到渠州地界,亮明身份,他们也就不好再暗下杀手。” 鸿锐叮嘱完众人,转头看墨玉青。“青儿,今晚我们俩个也睡一间房吧。”

已经失了先机,这节骨眼上,再不能出半点纰漏。

墨玉青点点头,大家各自散去。

客房很小,一桌一椅一床。

鸿锐看看擦剑的墨玉青,“我现在觉得最庆幸的,就是翟小公子他们没和我们一起走。否则若是真遇上点什么事,可就不好交待了。”

这趟公差前后脚出行的除了鸿锐这支代表兵部吏部的人马外,还有一队刑部户部巡查地方的人马。其中就有翟小公子翟庆云。

那队人马早半个月就动身了,因为要沿途巡检普查各地的情况,所以走走停停,到现在反而落在了后面。差着好几天的路程。

而此刻看起来,那些人拖沓些反而更好,至少不用这样担惊受怕。

墨玉青收起手中宝剑,有些好笑,“庆云才不怕呢,他要是知道我们昨夜的遭遇,肯定要说后悔没跟我们走。”

想想翟小公子的一贯表现,鸿锐也笑了,“可不是,翟小公子只在户部担了一个闲差,其实根本也不必出来的。”

墨玉青小心地把剑放到枕头下面,以备不时之需。“他出来,就是为了玩的。自然是热闹越多越好!”

鸿锐松了腰带,脱下外衣搭在椅背上。两个人说着闲话,简单收拾洗漱了一下,上床休息。

这里地处偏远,民风质朴,物资简陋。连客房的床铺也让人费解。也不知道这店家怎么想的,房间里床铺的宽度刚好是一个人睡嫌宽,两个人睡又略窄。

墨玉青让鸿锐躺在里面先睡,自己盘腿在床沿上打坐。

两个周天运行完,缓缓收了功。扭头看看鸿锐,居然瞪着眼睛还没有睡。墨玉青侧身躺下来,鸿锐拉过被子给他搭在腰间。

夜阑人静,呼吸可闻。薄薄的被子竟然还让人觉得有些躁热。

“睡不着啊?想什么呢?” 墨玉青面朝外,轻声问鸿锐。

“没什么!”

“那我猜猜,是不是想沈家小姐了?”墨玉青打趣鸿锐。可话一出口自己就先瘪了嘴,自己的声音又暗又哑,好象赌气似的。

“青儿,” 鸿锐伸手过来,揽住墨玉青的肩,“你觉得沈家小姐好么?”

“还不错吧。”想想鸿锐以后再不能跟自己躺在一个**说话,墨玉青心里也不好受。

“青儿,我没跟她订亲!我看上别人了。” 鸿锐把嘴贴在墨玉青的肩头。

“哦?”墨玉青吃了一惊,自己走了这些日子,还以为他的婚事已经定了,没想到竟然还会节外生枝,这可不象鸿锐做事的风格。

“我本来也觉得沈家小姐挺好的。可是,……让我跟她做朋友,谈谈天,喝喝茶还可以,可是一想到要做夫妻,要在一个**睡一辈子,我就觉得受不了!”鸿锐说出理由。

“哦,这样啊,”墨玉青觉得很意外,鸿锐竟然会觉得这样正常不过的夫妻关系不能忍受。“那我看你还是等等吧,别害了人家沈家小姐。”墨玉青也觉得为难。

“就是啊,你爹也是这么说的。” 鸿锐把头埋进墨玉青的发间寻求安慰。

停了半晌,鸿锐幽幽开口。

“青儿,我心里头其实是有一个人,我以前不知道,想了好久才想明白的。我是真心喜欢他,喜欢到一时片刻都不想离开他。”鸿锐玩着墨玉青胸前的盘扣,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墨玉青刚平静下来的心思在听见鸿锐说心里还有个人的时候又乱了,见鸿锐跟自己这么酸溜溜的说话就更觉得烦。“你的心还真是博大啊,想个人也要想好久,你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人啊。” 这个朝三暮四的家伙,真是象爹说的:不愧是袁家血脉,祖传的寡情薄幸。

“青儿!你怎么能这么说!”鸿锐老大的不满,用力搡了一把,搡得墨玉青肋骨都痛。

墨玉青不耐烦的搬开鸿锐压住自己的手臂。“去去去,我要睡觉!”翻个身背对着鸿锐闭上眼睡觉。

鸿锐的话堵在舌头尖上出不了口,郁闷得不行。听着青儿渐渐舒缓的呼吸,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上,天还没亮,众人就起来收拾东西整装上路。

春寒未去,万木萧萧,山路上被碎石覆盖,车马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

中午时分走到一处破庙,众人停下脚步,休息用餐。

这里离郡府渠州城地界已经不远了,有随从开始从车上卸下号旗展开。准备赶路时亮明身份。之前为了赶路,免得那些一心攀爬的地方官吏纠缠,这一行人都身着便装偃旗息鼓地走来。此刻到了地界,也到了亮明身份的时候。

亮明身份有两个好处,一是光明正大,二是也会安全得多,通常山匪路霸预见兵部官旗都不敢拦,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大家正忙碌着,忽然有人大叫起来,“响马!有响马!”

呼啸声传来,震落树梢的败叶,听在耳中,格外的尖利。几十个彪形大汉,骑着包了蹄的快马将破庙层层包围。强弓硬弩对准了院里众人,凶神恶煞一样咧开嘴狞笑。

鸿锐一行不过二十几人,除了打前站的和外出公干的,此刻身边只有十几个人。众人来不及去解树上的马,匆忙间拔出兵器将鸿锐和墨玉青团团护住。

鸿锐挺直腰板,高声斥责,“大胆山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截官家车队。如此嚣张,简直是目无王法。”

为首的莽汉闻言哈哈大笑,“王法?老子就是王法!嘿嘿!听口气,你就是那个什么庆王的独子吧?好啊,老子等的就是你,你爹不是最喜欢剿匪么?老子今天就剿了你给兄弟们祭坟。……”

“等等!” 墨玉青跨前半步,挡住鸿锐。“各位好汉,可否给我师傅余独行一个面子,借一步说话?”

“余独行?!” 为首的莽汉面上有些抽搐。

乱花飞叶迷人眼,

踏雪寻梅入梦来。

红尘一剑判官令,

关山万里余独行。

这首诗在江湖中广为流传,日久天长,连余独行的本名都不再有人记得。然而,江湖怪人余独行的名头又有哪个绿林中人不知道?!那可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躲还来不及,怎么敢去招惹?

莽汉扭头去看旁边的二当家。旁边那人凑过去,二人耳语了几句。莽汉脸上一阵扭曲,有些如坐针毡的样子。再回转身来,已经没了刚才的硬气。“好,大爷就给余独行一个面子,放过你个小娃娃。其他人,一个不留,给我杀!” 莽汉大手一挥,乱箭齐发。

墨玉青根本未等他说完,早拉住鸿锐飞身而起。

半路一个鹞子翻身,腰间用力,把鸿锐推上树梢,自己人剑合一,头下脚上,使一个燕子三抄水,直朝匪首袭去。

空无一人的山间小路上,一骑绝尘,飞驰而过。

墨玉青一路飞奔着,一路想着鸿锐的嘱咐。

安阳大营在渠州城的正北面百里开外的地方。那里有常备的五千兵马,由于历史上的一些原因,平日并不归州府调度。

渠州城并非战略要塞,这里多年没有战事,这支军队白养在这里不说,平日跟州府也时常有些矛盾。这次改制之后,这支散兵将直接归入东北守军旗下,由兵部统一调度。

按照原先的计划,应该先整治地方再动安阳大营。但眼下情况有变,也只好先来调兵。

鸿锐的想法,是让墨玉青拿出兵部的公文,使安阳大营先归入兵部的调拨计划。再利用他们与州府的不合,让他们得以名正言顺地出兵协助,确保州府释兵权计划能够实施。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天黑之前,墨玉青终于来到了安阳大营。

通报进去,驻兵首领熊鼎荣带着众人迎了出来。

隔着老远就大声说道:“不知墨小将军今日光临,末将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说话已经走到跟前,虚晃晃倒身要拜。

熊鼎荣虽然一把年纪,但墨玉青是武状元出身,品级本来就高,又是京里下来办差的官,按规矩自然要拜。

墨玉青赶紧抢上前去托住手臂,免了礼数。

正门打开。众人一路进了客厅,墨玉青也顾不上换衣服喝茶。急忙拿出了文书交给熊鼎荣,讲明来意,要熊鼎荣速速准备兵马,尽快启程。

熊鼎荣仔仔细细把公文看了又看,抚摸着胡须,成竹在胸的样子。“墨小将军不必着急,老夫自有安排。你只管好好休息,其它一切全包在老夫身上。”

墨玉青不放心,想再说些什么,旁边熊鼎荣的二儿子副将熊锦华踱了过来。“墨小将军可能有所不知,家父近些年虽然一直在这偏僻之地为国戍边,但对于朝中大事却也都略知一二。兵部庆王爷的将令,尤其是一刻都不会耽误的。”话里分明是责怪墨玉青的不信任。

墨玉青赶紧抱拳拱手,“熊将军言重了,玉青不过是有些担心自己年轻,怕办事不力,恐有辱圣命,所以还想请熊将军速速出马,好为玉青坐镇……”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熊鼎荣听了墨玉青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熊锦华也笑了起来,有些得意。“墨小将军就把心放宽好了,州府那些人虽然表面看起来上连着天下扯着地,号称背景有多深,其实还不是一群小雀,只会在那里咋呼。等他们一见了鹰,你看吧,没有不散的。”

此话出口,墨玉青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半。

然而念头一动,想起鸿锐的嘱咐。“官场中的是是非非、枝枝蔓蔓太多。这次我们实在被动,棋错一招,就要满盘皆输。所以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嗯,墨玉青低头想想,有了主意,抬起头,好似随口问道:“我前些时候听说总兵刘大人这几天要到贵部来练兵。不知道来了没有呢?”

“刘镇涛?”熊鼎荣的脸色微微的一疆,迅即复了正常。“墨小将军认得他?”

“也不是认识,只是在兵部公函里看到过他的名字,记得他上个月提交的计划里说是这月要来贵部练兵,我刚才想起来了,所以随便问问。” 墨玉青的目光若无其事的扫过旁边的熊锦华。眼角看见他的手一抖,茶水溢出了盖碗。

熊鼎荣口里打着哈哈,悄悄给熊锦华丢了个眼色。

熊锦华干笑两声,开口解释。“墨小将军不知,本来刘总兵今天就要来的。可巧,这几天都在下雨。听说城里兵营漏水,需要修缮,所以么,刘总兵就没能来成。……不过我估摸,刘总兵忙完了很快就会来的。”

听着熊锦华说完,墨玉青面上故作无事,心口却已经冷了三分。脸上却硬是挤出些若无其事的笑容。“他来不了也没什么,不关我的事,随他去吧。”

又说了几句闲话,熊家父子引墨玉青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小楼。

“墨小将军赶了这么远的路,也辛苦了。若不嫌弃,可在下处歇上两天。该见的人,你都会见着的。” 熊鼎荣的话说的讳莫如深,熊锦华在一边陪着笑,脸上的表情更是让人匪夷所思捉摸不透。

墨玉青礼貌地应对着,一一谢过,进去洗漱更衣,休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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