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欺负

新年将近,齐弩良开始了找工作的日子。

每天一早,他出门,蒋彧也出门。晚上他回家,蒋彧也回家。蒋彧不问他去哪里,他也不问蒋彧。但从孩子有时候晚归会拖回一串空瓶子,抱着一摞废纸壳猜测,这出门一整天的时间,他都去捡垃圾了。

齐弩良去日化小学打听过,蒋彧的户口已经从日化厂这边迁出去了,按理说,他应该在户口所在片区的小学入学。但由于他家在日化厂的房子还在,入学政策还能放松一些,让他就读日化小学。不过这学期已经快结束了,建议他开年新学期再入学。

可以去上学了,齐弩良还没和蒋彧商量。从之前送他入学的街道那里得知,孩子对学校很抵触。更要紧的是,一笔几百元的学杂费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还是得先把工作给找到。

洪城坐落在秦岭分支的两条山脉中间,交通不便,离南泉市也要几个小时的车程。和大多位于中西部的十八线小城市一样,洪城也是个相对贫穷落后的地界儿,更别说有什么产业了。

天灰蒙蒙的,齐弩良漫无目的地走在洪城街道上,转着脑袋四处张望,希望能看到哪儿有招工启事。好些天了,问过几个,都说不合适。

这地方现在给他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以前巴掌大的小城,现在已经拓宽了许多。有时走到陌生的地方,他还得一路问着回去。老城的街景也变了模样,两边的楼房比他印象中高出许多。

然而一点也没有变的,还是住在这个地方的人。坐在街道两边小门脸背后的脸、走在大街上行人的脸,人们的脸上总是有一种无所事事的慵懒表情,这是庸碌又自由的人才会有的表情,起码他在“里边”时,从未见过这样的脸。

这几条街已经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也看了几则门脸上贴的招工启事,都不是合适的。转到一家正装修的餐馆跟前,看到玻璃门贴着的红纸上写了好多条招工信息,他便抬腿儿走进去。

老板是个大胖墩儿,气势很足地站在屋子中间指挥施工的工人,转头对着齐弩良时,倒是很和气。主动发了一根烟给他,问他做过什么。

齐弩良摇了摇头:“没什么经验……我看你这有招墩子,墩子是切菜的?”

“对滴,墩子就是专门切菜的。”

“那你看我行不行?”

“你有过经验没?”

“没有……切菜大家都会吧?”

老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那可不一定,你以为餐馆的墩子跟家里做饭一样啊。不过你想试试的话,可以等开业了再来一趟,让师傅看看你行不行。”说完老板递了一张自己手写的名片给他,上边是他的名字和电话号。

齐弩良捏着名片,又问:“那服务员呢?”

老板眯着眼睛笑:“服务员都要女的嘛。”

逛了大半天,没什么收获。齐弩良坐在冰凉的花坛石阶上,掏出胸前的烟盒,里边已经空了。他丧气地把烟盒揉成一团,起身准备回去。

他也不是一点技术没有,在“里边”改造时,他踩过缝纫机,会做一些纺织的活儿。以前也有一起干活的狱友告诉过他,出去后可以去南边进厂,凭这个混口饭吃没问题。

刚出来时,他也是这么打算的,回洪城料理完一些事之后,就准备只身去广东闯一闯。那边还有一个他以前的狱友。

但人算不如天算,现在他得照顾蒋彧,哪儿也去不了。

回去的路上,齐弩良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看到一则招聘。说是招聘也不准确,更像是一则广告。上面以一个女人的口吻说自己丈夫早逝,留下大笔家财,却苦于没有孩子。诚征青壮年男性一人,助她怀孕,怀孕成功给予五万奖励,如果生的是儿子,再加一万。

齐弩良久久盯着那则广告,再低头看了眼自己裤裆,又抬头看广告,死盯着“五万”那两字。虽说这事儿有点那啥,但报酬真的相当丰厚了,如果他们有了这笔钱,那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吧。

他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人,便把广告撕下来揣进了兜里。十分谨慎地,像是揣着一个发财的机会。

路过一个小商店,他进去买了包烟。

拆开迫不及待吸上一口,心情挺不错地想,要是有了那笔钱,就可以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起码把墙刮了,给厨房通上燃气,再在卫生间安个热水器,买一台电视。对了,还要再买一张床放另一间卧室,他也不能一直睡沙发。

剩下的,就存起来吧,蒋彧还小,以后指不定还要花多少钱。

路过菜市场,齐弩良顺手买了些菜,又觉得赚钱的机会马上来了,很大方地买了半只卤鹅和一串糖葫芦。

拎回家时,发现小孩已经回来了,在沙发上坐着。天光暗了,也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饿了吗?糖葫芦,来,拿去吃。”

齐弩良把糖葫芦放到沙发前面的一张桌子上,把菜拎去了厨房,开始做晚饭。桌子是从蒋彧房间里搬出来的,放在这儿正好给两人当饭桌。

等齐弩良炒好菜端出来,却看到桌上的糖葫芦没动,这可稀奇了。

“蒋彧?”

孩子不搭腔。

不过他总也不爱搭腔,齐弩良也对此很习惯了。看着蒋彧的脸,就能分辨出他到底在没在听自己说话。

齐弩良开了客厅的灯。白炽灯光亮起时,齐弩良才看那孩子只顾低头弯着腰,两条手臂抱着自己肚子。哪怕穿得厚实,也能看出那弓起的背脊,孱弱而单薄。

齐弩良走过去,轻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些:“怎么了,不舒服?”

孩子不说话。

“肚子疼?”齐弩良伸手抬起蒋彧的脸。

一见那张脸,齐弩良顿时血压升高,顾不得吓到他,大声问道:“谁干的?”

小孩在哭,但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他两边脸膛又红又肿,齐弩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用巴掌反复扇的,在“里边”的时候,他对此很熟悉。这一定是给哪个王八蛋欺负了。

再一拉开蒋彧捂着肚子的手臂,棉服外套从衣兜处撕开,撕了很长一条口子,里边的人造棉也漏了出来。

齐弩良用力攥着蒋彧的手,咬牙切齿地问:“你跟我说,是谁打的,我他妈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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