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庆王爷是个王爷,统领兵部权倾朝野素日不苟言笑的王爷。不怒时也有三分威严。

此刻寒了脸,那威严上就更添了些不容人抗拒的霸气。

“无痕!”庆王爷不想再听墨无痕说下去了。出言打断他的话。“你自己说,今日你处心积虑趟这趟浑水,到底安的什么心?”庆王爷双目如电,困住墨无痕的身形。“别跟我说你只是趁火打劫谋取钱财,你那鬼话蒙得了别人,骗不过我。”

墨无痕双眉一挑,凤目圆睁,“我为何要趟这浑水?你以为我愿意来趟这趟浑水?!”

墨无痕的脸上没了刚才的顽皮,丹凤眼里转过一片肃然。“我家青儿要建功立业,要重振墨家,光耀门楣。你这朝堂之上,乌烟瘴气要死不活,有志之士不能进展所长,饱学之人处处受人掣肘。你说,如此昏庸的朝廷如此无能的皇帝,让我家青儿为他卖命,我还能安心坐在家里享福吗?”

“放肆!”庆王爷啪的一声,大掌拍在二人间的檀木小几上,震得杯盘乱跳。

庆王爷眼中喷出怒火。“你明知皇上爱驰神往覆水难收,还要排演这样的戏目让他追悔终生;你明知南朝江山后继堪忧,皇太后急不择路,还要接下皇太后的活计,精心为她篆刻;你不仅不设法劝阻皇太后,反而还借机在大庭广众下炫耀你的作品,利用众人理推波助澜,蓄意加重皇帝和太后间的分歧。将选妃立后之事推上死路。你说,你居心何在?”

国之大事,容不得半点儿戏。不论墨无痕出自何种目的,他的做法已经威胁到了江山前程。

庆王爷一口气说完,屋里已是一片肃杀之气。

墨无痕一动不动,凝眉侧面,静听庆王爷对自己的控诉。

待庆王爷说完后,墨无痕冷冷一笑。“说得真好,那我问你,我墨家不过就是抢了你五王爷的婚,跟相府结了个亲。说他谋反,你们有什么证据?”

眼中闪过泪光,将双目润泽得更加犀利。

“我们墨家世代书香,没杀过人,没放过火,全家上下被判株连之罪,抄家、流放、满门尽灭!……你说我伤天害理也就罢了,可我小弟从没出过家门一步,他被野狼咬伤死在流放路上的时候还不满十六岁,你倒是说说,这天理又何在?”

家人的惨死,是心头永远抹不去的伤痕。不愿意提起,并不代表已经将那些旧事忘记。不去追究,也决不意味着已经原谅。那些血脉亲情,纵然埋入了黄土,也会在心底永远占据一席位置。

“你袁家是天下至尊,要什么就得有什么,想怎样便能怎样!天下人都不被你们放在眼里,能利用时便利用,不能利用时便踢开。一个个都是薄情寡性之人,还装什么母慈子孝鸳鸯情深,说“不愿辜负每一个为南朝江山尽忠尽责的臣子”。我怎么就没看见有哪一个尽忠尽责的臣子有好下场的?……” 墨无痕连敲带打,专挑薄弱处下手,一番话说得庆王爷脸上红、白、黄、绿,依次闪现。

“够了!”庆王爷真的怒了。出口的话带着令人振颤的霸气。“你是我府里的人,别人看你的作为便是看我庆王府的作为。你在我府里,想怎么便怎样,我都不会管你。只要你不做出出格的事,纵然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也不会阻拦。但是,我再说一次,朝廷上的事,我不许你插手其间。你听清楚,你若敢再胡闹,休怪我无情!”庆王爷的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然而,墨无痕似乎全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反而越发不服管教。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庆王爷客气了,我墨无痕一介罪人,多蒙皇家高抬贵手才能侥幸活到今日,又全仗庆王府遮风挡雨方能苟延残喘,我感念圣恩还来不及,哪敢怪你无情!”

说罢便向门口走去。

庆王爷好心全被当成了驴肝肺,气得七窍生烟。不由心里也发了狠。“好,你行,你能干,……也罢,以后你的事我都不管,你想怎样就怎样。爱去哪里去哪里。我再不过问就是。”

庆王爷平日虽忙,却并不疏忽家里的事。心里也猜测过,墨玉青想出去单过的想法有没有墨无痕的授意。此刻吵起来,新帐旧账一起算,又听墨无痕提起从前的事,话锋里带着对袁家的怨愤。便越发怀疑起墨无痕的用意,只当他是故意要激怒自己,好寻机会离开庆王府。

心里一寒,说出的话便添了狠决。

墨无痕怎会听不出来,站在门后,霍然转身,怒视庆王爷。

自己这些年,醉生梦死混然度日,尽量的不让那些往事影响到庆王府的生活,尽量地让自己沉醉在花间树下,努力维系着与皇家微妙的远近关系。只因为眼前这人还在皇家任职,只因为不想让他为难。可是他却说出这样狠决的话来,怎不让人心寒。

墨无痕笑了,笑得如雪中莲花娇美芬芳冷气迫人。“是你说的,再不管我的事,你记住了!”

眼中有泪光点点,生生被收了回去,傲然出门而去。

也气也伤心。

墨无痕走出雅室,看看外面天色,越发的有些烦躁。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金碧辉煌的“鬼地方”。对身后的下人喊了声“别跟着我!”便依据自己的记忆,迈步往外走。

墨无痕有意避开人群,专找人少的地方走,就算有人在远处叫他,也只装作没听见。

心情不好,走走也能排遣。

然而走着走着,墨无痕感觉出有些不对。

本想多走几步路,绕过人群从旁门出去的。却怎么也找不到记忆中的旁门。

擦擦额头的汗,墨无痕想找个人问问。

天边的余晖即将散尽,夜幕正悄然的落下。有晚风略过水面吹拂过来,让原本应该异常炎热的季节竟然平添了几分寒意。

墨无痕站在小山上四处张望了一番后还是没有找到半个人影。

看着空无一人的婀娜风景。墨无痕的脸拉得老长。身上也累脚也痛,越想越气。看看远处似乎有灯火在闪动,有心过去可是实在累得抬不起脚来。

正苦恼着,忽然看见远处的树梢上飘过来一个黑影。

那黑影比鸟大,比风筝厚。飘得飞快,刚看见时还在远处的桥上,转眼几个起落就来到了山下。

墨无痕见过墨玉青在枝头上飞,知道这也是个高手。靠在树上定睛观瞧,那个人正顺着山间甬道往这边跑。

实在不想再等下去了,墨无痕决定不管这人是谁,都要叫住他问问出去的路。于是从树后出来,大声说道:“劳驾问一下……”

来人走得惊慌,本不曾料到前面有人,墨无痕的突然出现,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妈呀!”一声,从半空掉了下来,差点没摔个狗吃屎。

这人一身狼狈,停下来一叫,倒让墨无痕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原来这人是个自己认识的,多日不见了,不想却在这里遇见。真是来的早不如来得巧。

墨无痕笑得心口都痛。指着面前穿了侍卫服装的小陶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你早说啊,我跟你一起去岂不更好。”

小陶这时也认出了墨无痕,脸上一红,用手搔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傻笑。“原来是墨先生啊,我没看清,还当是小墨呢,可吓死我了!”小陶见到墨无痕,觉得格外的亲近,把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

墨无痕伸手搭上小陶的肩。很亲热地揽着他。“你怎么飞得这么快啊?看得我眼都花了,还以为撞见鬼了呢。”言下十分的赞赏。

小陶最得意的便是自己这身轻功,被墨无痕夸奖了,更觉得十分自豪。一挑大指,神气活现地告诉墨无痕:“墨先生,不是我夸耀,咱这功夫,谁都追不上。……墨先生你要是不怕晕,我带上你一起“飞”都没问题!”

哦?墨无痕不由张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小陶。“真的能带上我?”

“那还有假!”小陶生怕墨无痕不信。一伸手揽紧墨无痕的腰。“先生你说去哪里吧!”

“我的车在大门外,你把我带过去,咱俩找个地方喝酒去吧。”墨无痕也不客气,直接布置任务。

小陶一听说去喝酒挺高兴的,可是又一想墨无痕说要去大门外,不由有些怯步。“墨先生,那个我这样过去,不太方便吧。……”那里人多眼杂,自己穿着侍卫服若是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好。

没等他说完,墨无痕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拍拍小陶的肩头,“放心,有我呢,看谁敢动你,我先剁了他的手!”

小陶一听这话,放下心来。手里一用力,将墨无痕扛上了肩。“那您闭上眼,咱这就走喽!”说着话,脚下生风,拔地而起。

好像也就是被一阵风迷了眼,等墨无痕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大门外。

自己的马车,自己的下人。一个不少,都摆在自己面前。

做梦似的,墨无痕使劲眨眨眼。

只是眼前这些人怎么都像是看见鬼一样的看着自己。一个个张着嘴,傻瓜似的不会说话了。

墨无痕松开揽住小陶的手,还没说话,背后就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爹,你跑哪里去了?我正要派人找你去呢。”

说着话,一个人转到面前,是墨玉青。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墨无痕,有些气急败坏地样子。

突然出现的墨玉青把墨无痕吓了一跳。前后左右看来看去,最后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墨玉青正在和下人们在这里说话,这些人围成一个半圆等着墨玉青吩咐。而小陶架着自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这个半圆的圈子中间。

自己落地的方向刚好面对着众人,于是就看见了一堆惊讶错愕的脸,而错过了身后的墨玉青。

想来他们也跟自己刚才一样,以为是看见鬼了吧。墨无痕笑笑,拉拉缩在自己身边的小陶。跟墨玉青解释:“没什么事,我让小陶带着我去后面逛了逛。不好玩就出来了。走吧,青儿咱们一起喝酒去。……”

还没等墨无痕说完,墨玉青已经绕到墨无痕身后,一把拎出了小陶。“又是你,你不老实呆着又去里面偷……”

“哎,哎,哎,”小陶被墨玉青拎小鸡似的拎着,两个眼睛紧紧盯着墨无痕,盼他能救下自己。其实他已经得了手,现下怀里正揣着赃物。

“青儿放手!”墨无痕伸手扯开了墨玉青拎着小陶的手,挡在他们中间。“青儿,我作证,他没偷什么东西,只是把你爹——我,给偷出来了。”

小陶见墨玉青被墨无痕拦住,给了自己脱身的机会,也顾不得其他,扭头就跑。飞身上了树,猴子一样,三下两下没了踪影。

墨玉青眼看小陶从面前跑了没法去追,便有几分恼火。看回自己的爹,拧着眉毛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墨无痕站在原地,回头看看小陶已经没了影子,心里松了口气。回过头来,有些幸灾乐祸地给墨玉青解释:“别管他,袁家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家都被偷光了才好呢!”

墨玉青最了解自己的爹,听他开口骂袁家,就知道他跟庆王爷又闹别扭了。想也知道,不闹别扭,他怎么会自己乱跑落了单。

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墨玉青忍不住要教导自己的爹:“您不愿意在这里,出来我们回府就是了,干什么四处乱走,还跟小陶绞在一起。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人家可怎么想啊!”给人家做奴隶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做贼呢!

谁不想出来了,不就是一时没找到路么!墨无痕想起来又生气,眼睛一瞪说话都横着。“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才不管呢。……”

墨玉青熟知他爹的脾气,知道他是气没出尽。也不跟他计较,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宝蓝色丝缎披风给他爹披在身上。

太阳落山了,四周树影间有些凉意。

墨无痕拉着墨玉青要去喝酒,墨玉青想想园子里的事还没完,觉得这么走了实在不妥。正在想办法劝说自己的爹别走,就看见鸿锐打马从大门里跑了出来。急火火的样子。

墨玉青看见鸿锐过来,不由眼睛一亮。扭头贴在墨无痕耳边说:“爹,你看来了一个姓袁的,不如拿他出出气算了。”

墨无痕也看见了鸿锐,听墨玉青一说,不由又燃起了斗志。冷冷瞥了墨玉青一眼,不动声色地回答:“这个姓袁的已经进了墨府,就算我们墨府的人了,要出气也得拿里边那些出气!走,咱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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