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错了吗?

周志恒和李萃认识蒋彧这么久,已经习惯了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突然见他这样,都有些懵。

同路的多了一个哭哭啼啼的荣小蝶,蒋彧的自行车也没有后座,大家只好一路走到分岔路口,李萃把牵着的荣小蝶递给蒋彧。

蒋彧诧异地看着李萃:“干嘛?”

“牵着人家啊。”

“她又不是不会走路。”说完这句,蒋彧自顾自推着车往前走了。

“哎,有你这么当哥的。”她把荣小蝶的书包给她挂在肩上,“好了,别哭了,我们要往这边走了,你去追你蒋彧哥哥吧。”

“我不是她哥,那么说只是为了吓唬那些人。”蒋彧头也不回说道。

四人分作两队,两两各走一边。蒋彧还是推着车走在前边,荣小蝶跟在他身后抽噎哭泣。大概是被她哭得很烦,蒋彧眉头一直皱着。

正巧路过一家小商店,他进去买了一包零食给荣小蝶。

荣小蝶眼泪汪汪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也不敢伸手去接。

“能不能不哭了?”蒋彧不耐烦道。

这样荣小蝶就明白了,接过了零食。作为交换,她抿紧嘴唇,尽量压制着抽噎的声音,不再哭泣。

吃完零食,已经到了家附近。荣小蝶嗦了嗦手指的余味,赶上去乖顺地喊了声“蒋彧哥哥”。蒋彧没有搭理她,她又去牵蒋彧的手,却被蒋彧一下躲开:“别拉我。”

这让荣小蝶有点委屈以及更多的茫然。

蒋彧帮她打跑那些欺负她的坏人,还给她买零食,分明是对她好。甩开她手时,又分明是对她厌烦。

荣小蝶自己也想不明白蒋彧到底喜欢她,还是讨厌她,不过她知道现在自己挺喜欢蒋彧的。于是又凑上去,但这回没有去拉他手,只是扶着他的自行车座椅。

走进院里,蒋彧觉得应该把荣小蝶在学校被欺负的事跟荣八妹说一声,便把车锁在齐弩良的车旁边,送荣小蝶回家。

荣八妹开门看见自个闺女浑身脏泥,惊得不由提高声音:“你咋了,这是?走路掉进坑里了?”

“被几个男生弄的。”蒋彧道,“你要不要去学校找找她老师?”

荣八妹脸色变了几变,没有说话。

而蒋彧从敞开的大门里,看见了她屋里的齐弩良,跟着脸色一变,扒开荣八妹,径直走了进去。

他稳了稳神:“哥,你怎么在这里?”

蒋彧的突然出现,将齐弩良深陷在对姚慧兰的痛苦情绪里拔出来一些。

至少,经历了那些坎坷,这孩子此刻仍好端端站在他跟前。这点慰藉像是将过去那些苦难一把给推远了,也把他一下拉进现在的平顺安稳里,让他终于得以喘上一口气。

齐弩良扶着蒋彧的肩,像扶着一根拐杖,让他还能够站起来,走下去。

“没什么,回家吧。”

两人一起回了家,蒋彧却满腹狐疑,他去荣八妹那里做什么?

男人去她那里,也就只有一件事,难道他哥也是去做那事的?

蒋彧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心里便揪紧了。他想起母亲还活着时,家里来来往往那些陌生男人。想起幼年时,从门缝里看那些男人搂母亲的腰,亲她的脸。没有比这更令人讨厌的事,也没有人比他更讨厌这些人。

不会的,齐弩良和这些人不一样,他一定不会做这种事。

蒋彧压下心里的不快:“哥,你怎么在荣八妹那里?”

“没什么,只是问点事。”

“什么事?”

“不是什么要紧的。”齐弩良转头钻进厨房。

只是去问点事,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撒谎,蒋彧想是自己多心了,他知道他哥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吃过晚饭,蒋彧写作业,齐弩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里边看电视,而是坐在沙发上抽烟,朝着另一间卧室的方向,眼神有些空洞茫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晚已经很深了,蒋彧写完作业,抬起头伸了伸懒腰,发现齐弩良还坐在那里,似乎连地方都没有挪一下。

“哥,你还不去睡觉吗?”

齐弩良回了回神:“今晚我和你睡吧。”

在拮据的日子结束后,他又新买了一张床,于是搬到了那间也并不宽敞的主卧。除了床和床垫是新的,其他的,衣柜和柜子里的衣服,还有梳妆桌他都没有动过。好像只要保留着姚慧兰的痕迹,就还能在这没有她的现世生活里抓住一丝安慰。

而如今,那些痕迹却只会时时提醒齐弩良,那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好啊,我帮你把被子抱过来。”蒋彧铺好床,回到齐弩良身边,推了推他的肩膀,“哥,床铺好了,去睡吧。”

齐弩良拉过蒋彧,双手握着他的手臂。少年毓秀的小树一样,挺直地站在他身前,齐弩良仰头看了他一会儿,思绪潮涌,实在难忍,便一把抱住了他。

一想到这孩子所经历的一切,他就心脏抽搐得厉害。

蒋彧不明所以,但他并不拒绝这样的亲近,他仰头在齐弩良按着他后脑勺的手心蹭了蹭:“哥,你怎么了啊,不开心吗?”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蒋彧双手放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捏起来,“我帮你按摩。”

齐弩良按着他的手,这孩子过分的贴心和懂事,反而让他更难过。他经历了太多不该他经历的苦难,如果不是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他该是个怎样受人宠爱的天之骄子。

“蒋彧,你好好念书。”

“嗯。”

“只有念好书,才有另外的出路。”

“我知道。”

“我是个粗人,也没什么文化,说的不一定对。但这件事,你听我的。”

“嗯,我都听你的。”

蒋彧说到做到,期末考试不出意外考了他们年级第一名。

齐弩良带他去庆祝,走到楼下,正看见荣八妹拿着扫帚,满院子追打荣小蝶。小姑娘尖声哭叫着飞跑,脸上却没有眼泪。她看到齐弩良和蒋彧好似见着了救星,赶紧跑来躲到两人身后。

齐弩良抢下荣八妹手里的扫帚,女人老鹰抓小鸡似的左右逮她,边骂道:“考五分,我叫你考五分,我看揍你一顿,你那脑子能不能开窍。”

荣小蝶藏在齐弩良背后。有人护着,她终于敢顶嘴:“我比上学期进步了,你还打我。”

这话不说还好,荣八妹一听想起她上回考两分的事,更是气得发疯。头发蓬乱地让齐弩良让开,小姑娘见状更是哭嚎得撕心裂肺,让齐弩良救救她。

蒋彧抱着胳膊站到一边,冷眼看着这出闹剧。

原本不关他的事,可是齐弩良那副管定了,事实上又管不了的样子,着实让他很揪心。他一点也不想看到齐弩良和荣八妹过多拉扯。

“假期让荣小蝶来我家,我教她。”

三人的动作同时停止,全都扭头看着蒋彧。

他又说了一遍:“明天上午七点,让荣小蝶过来,我教她学习。”

荣八妹放下打人的手,荣小蝶闭上了哭嚎的嘴,对于蒋彧主动提出这种建议,两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齐弩良以为她们担心,补充道:“小彧期末年级第一,对付姑娘小学那点题,不成问题。放心吧,不会把她教坏的。”

“七点啊,我还没起床……”

“闭嘴,成天只想吃了睡,怎么不投胎当个猪?”不等小姑娘抱怨完,荣八妹一把扯过她,并打断了她的话。转头对着蒋彧时,她反而有点不知所措的不好意思,“那就谢谢了,明天我就让小蝶上来。”

“七点到九点,让她准时来准时走。”也是给荣八妹提个醒,别想着把孩子寄放在他家,她就可以放肆地做她的“生意”。

荣八妹了然地点了点头。

回头想想,蒋彧也知道除了制止他哥和荣八妹拉扯外,多少还是觉得荣小蝶学习太差。就她这样,以后想要好好学习,也恐怕没有机会。对这女孩,他谈不上喜欢或讨厌,只是有一点感同身受的怜悯罢了。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也开始怜悯起了他人。

转眼到了新年。

这年的春节过得十分富裕,新衣美食,看春晚,放烟花,然而蒋彧却注意到齐弩良的情绪并不很好。说起来这段时间,他总觉得男人心事重重。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也不愿意多说。

到了年初一,前两年都是两人一起去给姚慧兰上坟,然而今年,齐弩良却让蒋彧独自去的。他回到乡下,说起是去给父亲上坟,实际上却把村后的竹林,村头的小河都转了个遍,试图从这些过去的图景里,为他所做的一切找出点缘由来。

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想蒋彧、想姚慧兰、想蒋明贵……

曾经他从未后悔过一铁锹将蒋明贵打死,哪怕为此蹲了八年大狱,他都无怨无悔。作为一个男人,他只觉得自己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每当想起这件事,他都只会心潮澎湃,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这种情绪伴随他从少年到成年,伴随他从入狱到出狱,直到第一次见到流浪的蒋彧,见到那孩子如此可怜,他的信念才微微有所动摇。

桃花快要谢完的时候,他才再次去了姚慧兰的坟前。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微风将残留的花瓣拂到他身上,他摸着姚慧兰墓碑上陌生的相片,喃喃问道:“小兰,我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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